小国学网>故事>风筝

风筝

收录日期:2025-08-08 02:14:23  热度:7℃

我妈妈是天下母亲中最爱操心的母亲。在她眼里,我们儿女全是还没孵出蛋壳的鸡,她必须永远孵着我们。

小时候,姐姐上小学时最惧怕的是毛毛虫和图画课。她画出的人全有着一副极可怕的嘴脸,图画老师只能摇头。有一次,她有点不舒服,可是有一项作业却没有完成。那是一幅画,要画一只苹果。她为难得哭了。妈妈说:“我来帮你画。”

吃过晚饭,妈妈拿来姐姐的蜡笔和铅画纸,在灯下铺张开来。她决心要好好地画一只苹果,为姐姐雪耻。妈妈画得很仔细,很认真,运用了多种颜色。记得那是一只色彩极其复杂的苹果,一半红,一半绿,然后,红和绿渐渐接近,相交,汇合,融入。姐姐则躺在床上哭:“老师要一只红的。”

后来,搞“文化大革命”了,姐姐参加了红卫兵;再后来,红卫兵分裂了,姐姐参加了某一派。这一派的观点大约是要把他们学校的书记拉下马。妈妈和姐姐作了严肃的谈话,大意总之是,怎么能反对党的书记呢?党的书记是党的代表啊!等等。最后,姐姐在学校大操场赫赫然贴出了声明,声明退出这一派,而参加那一派。不久以后,真相大白了,姐姐退出的那一派是“革命派”,而重新参加的那派是“保皇派”。又过了不久,妈妈自己也靠了边。紧接着,爸爸也靠了边。这时,姐姐再弄不懂谁是“革命派”了,于是就当了“逍遥派”。

妈妈时常辅导我们功课,尤其是算术。她不希望我们去搞文科,而要我们搞理工科。她明白理工科的基础,在小学里便是算术了。有一次,临近大考,她辅导我“换算”。她一定要问我:“一丈等于多少米?”我说:“老师只要我们知道一米等于多少市尺就行了。”可是,妈妈说,“万一有一道题目是一丈等于多少米,你怎么办呢?”她的逻辑是对的,我想不出任何道理来反驳,于是便只能跳脚了。

其实,她辅导我语文恐怕更合适一些,可她并不辅导,只管制我读书。第一次看《红楼梦》是在我小学四年级,妈妈把那些不适于我读的地方全部用胶布贴了起来,反弄得我好奇难熬,千方百计想要知道那胶布后面写的是什么。

后来,我和姐姐先后去插队,终于离开了家。可我们却像风筝,飞得再高,线还牢牢地牵在妈妈手里,她时刻注意着我们的动向。

后来,我到了一个地区级文工团拉大提琴,妈妈凡是路过那里,总要下车住几天。有一次,我告诉她,我们去了一个水利工地演出,那里有一座大理山,有许多大理石等等。妈妈便说:“这是个散文的意念,你可以写一篇散文。”

这时候,我已年过二十,大局已定,身无所长,半路出家练的大提琴终不成器。妈妈在我们身上寄托的理工之梦早已破灭,又见我一人在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反倒生出许多无事烦恼,便这么劝我了。之后,闲来无事,写成了一篇散文,不料想这成了我第一篇印成铅字的作品,给了我一个当作家的妄想。

然后,我便开始舞文弄墨。每一篇东西必须妈妈过目,然后根据她的意见修正,才能寄往各编辑部,再次聆听编辑的意见,再次修正。她比编辑严格得多,意见提得极其具体、细微。我常有不同意之处,可是总不如她合乎逻辑,讲不清楚,于是又只好跳脚了。

后来,我去了北京讲习所,风筝的线仍然牵在妈妈手里,每一篇东西总是先寄给她看。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妈妈同意让我听了编辑部的意见以后,再考虑她的意见。这时,我如同闸门打开,写得飞快,一篇连一篇,她实在有些应接不暇了。终于有一天,她紧接一封谈意见的信后又来了一封信,表示撤销前封信,随我去了。

风筝断了线,没头没脑地飞了起来,抑或能飞上天,抑或一头栽下来,不过,风筝自己也无须有什么怨言了。这后一封信是在我爸爸的劝说下写的,爸爸劝妈妈不要管我,随我自己写去。这是爸爸对我们一贯的政策,他对我们所有的担心只有一点,就是过马路。出门必须说一句:“过马路小心!”其他都不管了。似乎普天下只有过马路这一危机,只要安全地穿过马路,人平安无事地在,做什么都行,什么希望都有。倒也简练得可以。

长大以后,说话行事,人家夸,总说:“你爸爸妈妈教育得好。”有所不满,总说:“给你爸爸妈妈宠坏了。”似乎,我们自己是一点作为也没有的。或许也对。小时候,我喜欢画画,画的画也颇说得过去,老师总说:“和你姐姐一点不像。”可无奈大人要我学外语,请来教师,一周三次上英语课,我只能敷衍应付。到了末了,连敷衍也敷衍不下去了,只得停了课。

如今,我每周两次,心甘情愿地挤半小时汽车,前往文化宫学习英语,苦不堪言地与衰退的记忆力作着搏斗。不由想,假如当年,父母对我拳棒相加,也许这会儿早能看懂原版著作了。再一想,假如当年,大人听顺我的志趣,或许现在也能画几笔了。倒是这样似管非管,似不管非不管,弄出了个做小说的梦。

想来想去,儿女总是父母的作品。他们管也罢,不管也罢,都是他们的作品。风筝或许是永远挣不断线的。

猜你喜欢

  • 一个校长的精明糊涂账

    这所学校的图书馆堪称三无图书馆无墙,无门,无岗。10万册图书统统躺在完全开放的书架上,在没有任何监控设施的宽松环境里,任由师生自助借阅。 当参观者走进这个不设防的图书馆时,无不感到震惊。 人们追着校长问:你怎么不设图书管理员呢? 校长

  • 抱怨不如行动

    父亲难得来一次城里,我陪着他去公园游玩。公园很美,芳草如茵,鸟语花香。可惜的是,有人把垃圾随手扔在草坪上,一片狼藉。我指着垃圾,摇头叹息:这些人素质真是太差,让漂亮的公园大煞风景。说完,我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发觉父亲并没有跟上来。赶

  • 励志大篷车

    前几日暴雨,父母院子里的一间简易房有点漏,我联系熟人想维修一下。回话说,至少一周后才能顾及这点芝麻生意。父亲着急地说,两天哪行?两天后我的房子还不漏成筛子了! 今天刚放晴,正愁这事儿,父亲来电,维修人员找着了,马上到。我怀疑老爷子

  • “穷乐”的幸福

    芊玲婚后一直定居西班牙。前不久,她飞回国内探亲,顺便召集我们几位老同学聚会,我一忙把这事给忘了。她打电话催我的时候,我正在工地上顶着风沙为客户讲解图纸。唉,混建筑界赚钱养家的女人不容易啊! 我匆忙得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几乎是蓬头垢

  • 有缺憾的爱

    我小时候学过那么两三年的舞蹈,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就坚决地放弃了。那时候我妈每天在艺术学院的楼里逮我去上课,我躲到男厕所去,她就在男厕所门口堵我。但最后实在拗不过我,只好放弃了。很多年后说起当年的事来,我跟我妈说,您当年真应该逼着我学舞蹈,

  • 父亲不是用来抒情的

    在网上看两个小孩儿吹牛,一个说:太平洋是我爸挖的。另一个说:死海是我爸杀的。 这牛吹的! 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吹牛的事儿。我们玩的吹牛是一种扑克游戏,大小王能代替任何牌,真一手假一手地出牌。如果怀疑,可以翻底牌,是真的

  • 谁家没有“老小孩”-

    做梦也没想到,妈妈会变成老小孩。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老小孩就开始耍她的小孩脾气。 以前,我工作的时候,她从不打扰我。看我累了,会端给我一碗荷包蛋,当做夜宵。现在,我在电脑上工作时间多一点儿,她就会不时地来看看我在干嘛,要么就默默地

  • 荣誉室与错误墙

    这是一堂投资鉴别课,给学生们上课的教授先介绍了两位投资大师。 甲大师的办公室专门隔出了一间荣誉室,里面摆满了各类奖状、奖杯、匾额、荣誉证书。在这数不清的荣誉里,有甲大师所率领的投资公司在某某年赢利过亿的显赫荣耀,也有这家公司某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