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福

孙老爷子一生生了九个儿子，哥哥三十岁那年英年早逝，又给他留下个三岁的侄子。

那些年，农村吃饭靠工分，花钱指着抠鸡屁股。晚秋结算，他家年年都是大亏粮户。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吃得越来越多，穿得越来越费，真把老两口愁坏了。每到上学交学费，老伴儿都是东家借，西家凑，急得嘴上起泡。好容易盼到大儿子高小毕业，村里又建起中学，儿子考上了念不起，两口子夜里哭了半宿，懂事的孩子不愿让爹妈为难，拿起锄头下了地。

到了孩子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就更难了。上辈子就给他留下这三间砖包角大土坯芯的“瓦房”，除去一间堂屋做厨房，两间卧室的炕上挤得满满的。小个儿的跟爹妈睡，大一点的还得俩人一被窝，要腾间新房真不容易。也巧，给大儿子说的对象家俩闺女，没儿子，人家想招女婿。过去有句俗话说，“小子无能，随妻改姓”，大儿子一是忌讳这“男到女家”，二是刚长大就走不忍心。老两口死说活说才把大儿子说通。大儿子一开头，还真救了孙老爷子，十个儿子招出去四个，两个参了军，也算减轻了不少负担。这些年，他一次一次的愁盖房、娶媳妇，直到七十岁才算完成任务。还好，老爷子奋斗了一生，劳累了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落了个好身子骨。不幸的是，老伴儿刚把老媳妇娶进门，一天福还没享，就离他而去。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得病的他经受不住这一打击，病倒了。这十个孩子还算孝顺，住院、陪床，买营养品，精心伺候，老爷子很快恢复了健康。

操劳一辈子的孙老爷子这些年总在外边干活，家里全靠老伴儿维持，老伴儿这一走，可也真难为了他。儿子们争着拉他去自己家住，他谁家也不去。孩子们商量，由在家的儿子、媳妇轮流伺候老爷子，不在家的儿子出生活费，四儿子还派上初中的儿子跟爷爷做伴。可一生要强的孙老爷子对儿子们的安排并不买账，送饭他不让，洗衣他不用，给钱也不收，他就要“自力更生”。更让人难解的是，他一天到晚背着个粪箕子四处捡破烂，能卖钱的卖钱，不能卖的扔到垃圾桶，成了村里的义务清洁工。村里人对老爷子的举动褒贬不一：有的说他是热心公益，老有所为；可有的却说是儿子们不孝，老了老了没人管。任你怎么说，老爷子却不在乎。他不在乎，儿子们可受不了。现如今，十个儿子都挺出息：有的是书记、总经理、公务员、教师，还有两个军官，唯一在家的四儿子也是一村之“长”。听到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儿子们劝他别干了，他瞪着眼说：“嫌我捡破烂丢你们脸了？我一没偷，二没抢，为的是活动身子，这有什么错？庄稼人干了一辈子活儿哪能闲得住？你们看这大街上，一个个血压高、糖尿病、走道‘弹弦子’的有多少，还不是吃得好、活动少闹的！让我整天憋在家里等吃等喝，你们认为那是享‘清福’吗？如今不用为你们操劳，我就满足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就让我自由自在地多活几年吧！”

听了老爷子的一番话，儿子们还真是没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