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学网>故事>外公外婆的密码

外公外婆的密码

收录日期:2025-08-07 22:07:27  热度:10℃

我的外婆,并不是我母亲的母亲;外公,也不是我母亲的父亲。

1967年酷暑,母亲背着4个月大的婴儿下村,从事路线教育。晚上去生产队开会,宣传党的政策;白天挽着裤脚,背着婴儿与群众一起下田劳动。8月的骄阳,如芒刺背,人们热得大口喘息,母亲背上的婴儿更是焦躁不安。花街生产队的队长郑梨信对母亲说:“小李子,

你这个娜妮(女儿)要晒坏了的,让我家桂花抱抱吧。”母亲惊喜不已!而队长家的桂花,却是个看见孩子蹲在地上便便,就捏着鼻子绕道走的干净人。她生了一个女儿,6个月夭折后再无己出。

母亲忐忑不安地把胖乎乎的娃娃抱给她。3天后,母亲去她家收拾尿布回公社,而她的眼睛却停在孩子身上依依不舍。母亲说:“桂花奶奶(婶婶),你帮我带她,我每个月付6块钱,好吗?”“好好,钱不钱不要讲,这个娜妮我喜欢!”

我就是那个婴儿,桂花奶奶成了我的外婆。

外婆家人丁稀少,只有一个7岁才来的养女,但每天门庭若市,因为每晚社员们要来队长家记工分。从第一个来到最后一个走,就像一个极具凝聚力而又松散的“聊天沙龙”。有意趣的端坐一晚不嫌长,没精力的点完卯就拔腿走人。漆黑的屋里只有一盏煤油灯重叠着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人影,外婆負责拨灯芯,人们敲着黄烟筒,谈论地里的庄稼、村前屋后的喜事丧事,好事坏事,也像村里的新闻中心,快意极了。登记完工分,外公会吹一支长箫。他自顾自地吹,别人则更加高声地谈笑。我常常在外公的箫声中沉沉地睡去。外婆抱我去床上时,会嗔怒外公:“吹里出来咋个?娜妮又被你吹困(睡)着了。”

我会走路的时候,只要外公坐下来洗脚,就会把外公要换的鞋子拖来。会爬高的时候,就会爬上吃饭的长凳,取下墙上的长箫给外公送去,不管外公今天想不想吹箫。外公乐得直竖大拇指,向大家夸耀他的外甥女有多停当(聪明)懂事,外婆则功臣似的补充白天发生的他不曾知道的“聪明”细节。

外公歇工和下工回来,老远就喊他给我取的乳名“芳乃”。没看到我,就会疾言厉色地质问外婆:“桂花!姩呢?”这是他唯一貌似发威的时候。因为家里的大事琐事,全由精明能干的外婆弄妥帖了,老好人的外公只负责回来高兴。外婆不停手里的活儿,朝后院一努嘴:“姩不在后面啊!”我和水家佬他们玩兴正浓,总是被外公老鹰抓小鸡似的抱起来,亲我的脖子窝,痒得我哈哈大笑,口水流了外公笑若灿花的一脸。

外公每年要去县城开四级干部会。外公不在家的时候,我天天守在水井边的拐角处,等着外公回家。等着坐在外公跷起二郎腿的脚背上,拉着外公的双手上下左右大摇晃——坐花桥。等着外公的箫声扬起,趴在外公的膝盖上睡一个香香的小觉。等着外公每次见我,就像捡着宝贝似的开着菊花的笑脸。那些日子,我闹着外婆要外外要外外,不肯张嘴吃饭,不肯脱衣睡觉,生怕外公回来我不知道。外婆逢人就讲:“有亲数哎!然后罗列一番,人家睁大眼睛:“这个姩有带头哎!”或者说:“哟,这样小的人嗬!”

我觉得外婆讲的远远没有我心里的思念重。当我觉得太阳都快变灰掉的时候,突然发现远处水塘边出现了外公的身影:外公背着一个军用挎包,头发照例梳得锃亮。我刚想定睛仔细分辨,大樟树和房屋瞬间挡住了视线。正在我极其失望时,外公笑眯眯地朝我奔来。“外外!外外!”我使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将我的思念扔给蓝天。外公老远就从挎包里拿出一根油条,恨不得让手臂立即伸长十几米,送到我嘴里。以后每次去县里开会,外公总要带几根油条回来,让我吃得小嘴油嘟嘟的,用舌头舔着嘴唇。那时,我虽然极喜欢这稀缺的“山珍海味”,巴望着解馋的痛快,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外公去开会,几天不能回家。

人们都说梨信叔以后可以享到芳乃的福。可我5岁时,外公患胆囊炎在县医院动手术,遭遇停电,手术失败。外公在县医院住了好几个月。那时,公社没有幼儿园,我已经没有去处,只好随7岁的姐姐上了一年级。上课时,我随意地进出,老师只当我是一个旁听生,并不纳入班级管理,可我却无意识地记住了课堂上并不复杂的内容。盼到星期天,母亲带我去看外公,当我认出了墙上大红的“3”字(外公住3号病床),认出了搪瓷茶杯上的“人民”二字(毛主席语录:人民是推动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外公感到无比惊讶——在上世纪70年代的乡村,成人不识字者比比皆是。外公逢人便夸他的宝贝外孙女如何如何,将来该上几重天!那时的农村,对于孩子,只要能够活着长大就万事大吉,言及“出息”,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外公对我的厚望,让我羞愧余生!

外公终究没有看到我读完小学第一册。记得那天,家里的人特别多,任谁跨进外公那间黑屋,都失声哭着出来。我只看过外公那么开怀的笑脸,以及人们围在外公身边有多开心,此刻,大家到底被什么东西吓哭了?到底害怕什么怪物?这间黑屋到底有多怕人?外公怎么不去赶走它?连抱着我的母亲也痛哭流涕,我吓得嚎哭踢打着母亲,抗拒进屋。而那时,外公多想最后看我几眼啊!后来,母亲告诉我,外公用尽游丝之力传话出来:“别让姩进来,别吓着她。留给桂花带,要带好她!”

我终究没有留给外婆带。一年后,父亲从外婆泪眼婆娑的哭腔中接走了我。这意味着生命中的两位至亲都离她远去,外婆不能接受,藏起了我的转学证明。直到父亲说在乡下读书会耽误我的前程,外婆才给我收拾吃穿用品。此后两个月中,外婆几乎每天步行20里,从港边公社灵西村去县城看我一眼即刻返程。来回40里,就为了看我今天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伤风病痛,有没有被父母责骂。而我,50年里最欢快的时光,便是奔向外婆,回填外婆一点“享福”的“奢望”。

疼到深处,是我与外公外婆超越血脉的亲情,不曾更改的密码。

猜你喜欢

  • 背灵

    上世纪70年代,湘北元明公社大丰山半山腰坐落着一所小学校。山脚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直通学校大门口,路边一侧是山岩,一侧是深涧,学生们就是踏着这条弯曲的山路到学校上课。 学校里住着几个授课老师,其中有两对夫妻,男陈老师和女许老师结婚

  • 惊心赶尸夜

    刘宏民本是湘西青镇的一个孤儿,十岁那年在山上跟一群野狗抢兔子,被愤怒的野狗破了相。幸好有个赶尸人路过救了他,并收留了他,教会了他赶尸的绝技。 这是民国十三年,湘西地面上土匪横行,与当地的驻军对着干,冲突时有发生,几乎天天死人。刘宏

  • 丛林任务

    此时此刻,我希望有盗墓贼前来,掘开这个坟墓。因为我被困在坟墓里。 我的手脚和嘴巴,被贴上了胶带。我的身边,躺着我的新郎一具不知哪年死去的白骨。 棺材里一片漆黑,我的手背碰到了一个锋利的硬物,那是白骨的牙齿。我伸出双手,横在那

  • 意外

    梦想之城 苏茉儿翘着二郎腿,一脸陶醉地靠在快递刚刚送到的转椅上,右手不停地滑动着鼠标,在“淘吖淘”字样的图标处双击。这是她平时光顾最多的网站。 首页上忽然跳出的一条消息,吸引了苏茉儿的眼球。一个名为“梦想之城”的网店,销售量竟然在这半个

  • 怪异的影子

    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后,顾源起身下床,来到大阳台上,对着太阳伸了伸懒腰。神清气爽之际,隐隐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仔细一观察,是影子!他面朝太阳,影子本应在身后,可这会儿,影子却直直地出现在身前!顾源试着转了转身,又走了几步,可影子一动不动

  • 惊魂槐树林

    那是1958年的事了,当时正处在赶英超美的狂热时期。现在的老赵那时还是小赵,才新婚三天就被村里派到工地建设水库了,吃住都在工地上。工地上劳动强度极大,苦干了几天,人累得身子都瘫软了,但初尝人间风情的小赵终于受不了相思之苦,决定利用晚上的时间

  • 鬼搬家

    天黑以后,王国富匆匆忙忙地走进村口,他去城里开基层领导大会,有事磨蹭到现在才回来。刚入村口,他就看见一个有点跛脚的老爷子在那儿转悠,口口声声说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他跟老伴的房子在城里,一边说还一边跺脚。老爷子当然不是明水村的人,王国富是村长,

  • 秘密

    啪啪啦啪啦! 鞭炮声响起,一家新的汉堡店今天正式举行开张仪式,门外有两位穿着大布偶的人正发着传单,送免费的气球。其中一位穿着带着厨师帽的肥猪布偶装;另一位则是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公鸡装。 好奇的人全都蜂拥而至。 我是阿肥!那只猪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