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学网>故事>母亲往事

母亲往事

收录日期:2025-08-08 04:18:10  热度:7℃

母亲被“贬”的那个乡下小镇叫梦溪,是父亲老家的公社所在地。父亲打小便是病秧子,祖父怕他养不活,便为他取了一个极贱的小名“捡狗”,就是现今流浪狗的意思。父亲虽然活下来了,却始终瘦骨伶仃的,一阵风便可吹倒刮跑。除了每天课堂上那几十分钟打起精神,其他时间都是躺在一把黑旧的布躺椅上,恹恹地假寐,只有间或的一两声咳嗽,证明他依然活着。

父亲几乎是将少得可怜的体能完全给了大脑。家里的一切用度,都是他躺在躺椅上盘算筹划的。一个6口之家,靠着父母那点薪资本已十分艰难,加上乡下还有祖父祖母要赡养,叔叔姑姑要支援,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在所难免,但父亲不仅能精打细算应付下来,而且能让母亲和孩子们感觉不到他的为难,他不希望家里的其他人为钱操心。有两次他实在束手无策了,便找了别的理由硬扛着,死活不提钱上的事儿。

一回是小妹腹泻高烧,治了十几天不退,县里医院土的洋的办法都用了,一点效果没有,只能一次一次下病危通知书。父亲没说欠费的事,只说实在医不好,也是她的命!一向不理家事的母亲却母狮般地扑过来,从病床上抱起小妹,边跑边吼:“到长沙去!到长沙去!”

一生不向他人伸手借钱的母亲,连夜敲开好几家同事的门,借了钱便往汽车站跑,独自将奄奄一息的小妹抱到陌生的省城。几天后,母亲牵着治愈的小妹回到家里,父亲仍旧躺在躺椅上,盘算该怎样还清母亲的借款。

另一回是1981年弟弟和小妹高考失利,是否继续复读成了家庭的重大抉择。那时我已上大学,大妹读中专,弟弟和小妹在县一中读了3年高中,家里已经举债度日了。父亲依然躺在躺椅上,一支接一支抽烟,就是不谈钱的事,只说:“其实早点找个工作也好,不是只有读书才能成才呵。”母亲也不反驳,只是态度坚硬得像塊石头:“一定要复读!”母亲又一次东乞西求,找人借够了弟妹复读的费用。1年后,弟弟考上了师大,妹妹考上了农大。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努力回想母亲年轻时穿新衣服的样子,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记得母亲最漂亮的衣服是几条碎花的连衣裙,父亲说那是婚前母亲自己找裁缝做的。母亲学过也教过俄语,布拉吉是她最喜爱的衣款,但成家后,母亲便再也没做过买过。

母亲平素不理家事,每天长篇大段地批阅学生的作业。然而只要涉及上大学读书,母亲便一改不理家事的态度,坚定地当家做主。也许是当年未能被录取进入大学的巨大遗憾,一直淤积在母亲心里。

1977年参加高考,我的成绩上了榜,录取通知却没有下来,找人打听,依然是因为那位被镇压的外公。一气之下我扔了所有的复习资料,挑起一副竹围子,赶着300只麻鸭,过起赶鸭走江湖的日子。倒也自得其乐……一天,我在湖北公安的一个大湖边放鸭,远远地看见一个城里模样的女人朝湖边走来,近了一看是母亲。

母亲提了一网篼油印的高考复习资料,告诉我又要高考了。我说考上了也不会被录取,不会再考了。母亲说再考一次吧,就算帮妈妈圆了这个梦。说着母亲转过身去,大抵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潮红的眼睛。母亲曾经告诉我,自从在她母亲坟头哭过那一回,她就再也没有流过泪,也无泪可流了。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打听到我的下落的,也不知道她问了多少人,走了多少路,才找到这几乎没有人烟的荒湖边。看着母亲糊满泥巴的双脚、晒得黑红的脸庞以及哀怨中透着乞求的眼神,我接过了那一篼复习资料。就在那年秋天,我接到了大学的入学通知。

在梦溪小镇,有两户人家出的大学生多,我们家算其中一户。父母将我们3个大学生、1个中专生供养毕业,我们便一个接一个离家远行了。先是大妹去了津市,我去了吉首,然后是弟弟去了汕头,小妹去了海口,一个比一个走得远。原本热闹拥挤的家,雏飞巢空,一下子便空荡寂静了。虽然母亲仍旧把心思扑在工作上,心中却渐渐生了儿女牵挂。那年我启程去山东读研,母亲默默地跟在身后,怎么劝也不回,一直将我送到车站送上汽车,目送汽车消失。我靠在车窗边,回头向母亲招手,那一瞬间,我看见母亲风中飞扬的头发里,竟有了丝丝白发。

从那一刻起,故乡这个充满水乡景致和情趣的小镇,承载我童年梦想和掌故的小镇,便永远地定格为母亲送行的图景,母亲孤单地站立在道路远处,秋风撩起黑白夹杂的短发,似挥未挥的右手久久地举在空中……

像一片原本就不肥沃的土地,在勉力种出了几季庄稼后,地力便耗尽了。大妹结婚前,父亲将我们姊妹几个叫到一起,说:“你们都快要成家了,给你们每人两百块钱,算是父母对你们成家自立的一点心意。是少了些,但没办法更多了!”母亲坐在旁边一声不吭,满是歉疚的眼神透着无奈。母亲明白父亲这像分家又像安排后事的异常举动,隐藏着对自己健康的极大隐忧。没几天,父亲又住进了医院,一住便是好几个月。

从家庭到病房,从厨房到课堂,母亲每天来回奔忙。一向不谙家务也无心家务的母亲,如今不得不为家务分心分身。母亲为此深深自责,并想方设法增加工作的时间,上课拖堂,下课补习,生怕学生没有听懂,生怕学校对工作不满意。无论在什么时候,工作都是母亲生活的轴心和灵魂,是她的人生融入新制度的唯一法门。家务的拖累是具体而现实的,当母亲确认自己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绕过去之后,便慢慢变得焦虑和疑惧起来……

轮到我们牵挂母亲了!然而普天之下,子女对母亲的牵挂却总是姗姗来迟。

猜你喜欢

  • 两只狐狸的爱情故事

    风刮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他和她是两只狐狸,他曾经是个狐狸王,个子很大,很结实,目光锐利而有神,牙爪坚硬有力。她个子小巧,嘴巴是黑的。眼睛始终咪笑着。他的风格是山的样子,她的风格像水的模样。他们相依为命,共同生活了8年。在他

  • 想念一些这样的生命

    当我还是5岁女孩的时候,有过一次喂狗的经历。那个黄昏,晚饭后,女孩端着一盘骨头,走出家门,走向一只别人家的狗,一只饥饿的狗。当她把盘里的骨头倒在那只狗的面前时,有一根骨头溅得离那狗远了一些,女孩想让那骨头离狗近些,所以弯腰去拣。就在那一瞬,

  • 小牛汪汪

    我们家的牧场是经历几代人经营的大牧场。我的老哥哥肯尼思70岁,人们叫他肯尼思老爹;我母亲92岁,大家叫她老奶奶。虽然他们都上了年纪,但依然在为农场做力所能及的工作。可以这么说,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家的牛个个棒极了。去年冬天,一头母牛生下一头

  • 多等10分钟

    每个周一下午2点,博和我都会到位于密尔沃基东北部的银泉康复中心去为老年病人进行1小时的心理治疗。我们在走廊里走过时病人都会过来拍拍博,他们都很宠爱这只10岁大的杜宾狗。接下来的病人是往在114号的凯瑟琳,她今年70多岁,几个月前突然不能说话

  • 三腿狼王

    为了争夺“王位”,最近一段时间,青岛野生动物世界的狼区里一直进行着血腥战斗,9只狼每天都要激烈地厮杀。令人惊奇的是,一只只有三条腿的残疾母狼“剩剩”居然打败了“狼王”!“‘剩剩’能在狼群的激烈厮杀中胜出,连我们这些专门研究野生动物的人都大吃

  • 理疗犬埃拉

    我是个作家,有许多时间需要独处,所以我想养个动物,以排遣孤独。1994年7月1日,我刚从纽约搬到洛杉矶一周,便和埃拉不期而遇。那天,我正在公园闲逛,看见一名男子牵着一条母狗。那名男子说,两天前在一家面包店后面,他发现了这条狗,并问我是否有意

  • 一只黑额雁的劫难

    在我的家乡马里兰州的东海岸,徐缓的流水宛如纤细的手指,进进出出,弯弯曲曲,最后流入如温柔的手掌般的海湾。黑额雁认识这个地方,紧贴着切萨皮克湾的浪尖飞人海港的白天鹅和野鸭子们也知道这里。秋季,它们会成百上千地在这里筑窝,躲过严冬。天鹅们以一种

  • 威拉的办法

    “威拉·凯瑟又坐在树下,整整坐了一上午。”妹妹阿兰说。无需问威拉在做什么。一棵高大的松树遮盖着我们的后院,日复一日,威拉就蹲在高耸的树下,也许是期待哪天有只鸟儿会从树上的巢中掉下。威拉的体形活像只臃肿的企鹅,家里的4只猫当中,她是最不好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