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学网>故事>相送

相送

收录日期:2025-08-07 21:25:19  热度:6℃

少小离家,几十年里,父母与我便有无数次的相送。但是,那两次父亲送我的场景,却让我长久地怀想镌刻于心。

我上了火车,趴在窗前向家人招手告别。这时,火车启动了,车厢里响起哭声。可能父亲看见我掉泪了,在火车加速的瞬间,父亲突然跟着火车跑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不要哭,不要哭!火车开得越快,父亲跑得也越快,一直对着车窗喊:坚强一点!像压抑过久的情感迸发,他的声音亮而撕裂,引来很多送别者的目光。终于,我座位的车窗穿过了站台。我回头,看见父亲在站台边停住了,喘着气,手中拿着帽子,头发被风吹得乱起。40多年后,当我想起站台上那一幕时,很多图像已经模糊,但父亲奔跑时皱着眉、急切而又无助的表情却占据了整个脑际。

那年,父亲48岁,我18岁。可是,我觉得父亲已经是那么的苍老了。

父亲是一个钢犟的人,年轻时,为了挽救一个亲人的生命,遵着“割股煎汤”可治肺痨的古方,在自己左臂上用剪刀决然割下一大块皮肉,血如注喷射,送医院抢救,留下紫青色的疤如碗口大。对我,却成了最纤柔、最耐心的守护者。从小到大,我身上任何部位的叮咬、碰破,他都会摘下圆框眼镜,两眼贴近皮肤,看个仔细,即使我厌烦,他也笑眯眯地哄我。现在,他把儿子送去北大荒,经受风雪冰霜的吹打,他一定会在梦中看到儿子身上的伤疤。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问父亲,他送别我们回家后的情形,也想问他当时的感受。但是,总觉得时间还长,等合适的机会再问。直到他患上阿尔茨海默病,我才突然悔悟,这个问话,已经永远不会有应答了。

多年前我患重病,没敢告诉父母。那时,父亲的症状还不深。但每次回家探望,见到的父亲,已经都是漠然的表情,有时也有莫名的微笑,他无从认识自己从小倾心溺爱的儿子了。

可是,有一次,我坐在他身边,他突然支吾着说话,正在我疑惑之时,他又说:有困难找我。听得千真万确!而且,瞬间的表情十分肯定,似乎只有他能帮我解决问题。说完便又沉寂了。

我难以相信,一个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会有这样的瞬间清醒。三姐说,可能她们在客厅议论我病情时,父亲听了进去。而突发的精神刺激,会使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有清醒的短暂时刻。

我向父亲告别时,父亲从藤椅上慢慢地起身,执意要送我到楼下。但是,他哪里走得了步,是一寸一寸地移着往前挪。我让他在房门口留步,他大概也挪不动了,让人撩起房门的布帘子,颤栗着抬起手与我告别,嘴唇抖动着,却发不出声。我见他的眼睛里满是忧愁、爱怜、不舍、无奈。我不敢再看父亲一眼,转过身,急急地离去。

以后,再见父亲时,他又没有了任何表情。站在他面前,仍然认不出我。直至他躺倒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

我知道,这是父亲对我最后的送别。他的儿子,已经在他的记忆中飘散得太远太远,再也看不见了。

从站台上的狂奔到混沌中的移步,父亲,您的两次送子之痛,也在你的心魂中飘离了吗?我不再心存询问,但它却沉沉地落在了我的心底,深藏在了那个最柔软的地方……

猜你喜欢

  • 和祖父在一起

    每年和祖父一起住上一段时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祖父是一位86岁的退休生物化学教授,他总结出了几条人生智慧:不能放进微波炉烹制的食物不值得一做;冷冻蔬菜比新鲜的好;在股市里要放短线做长线;没必要喝热水;见到喜欢的物品买两份;别胡乱丢弃东西。尽管

  • 我与“瓷”父

    我的父亲是个瓷”父,一个跟我铁瓷铁瓷的爸爸!小时候,爸爸爱我那不用说了,每次出门都把我往自行车后座一放,哪怕是去趟离家100米的早市呢,他都乐意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上了高中,不知是叛逆还是怎的,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一天傍晚,爸爸遛弯

  • 一辈子陪伴

    我一直在思忖:要不要给父亲打个电话,要不要呢?父亲一定是不在家的。他这时也许正站在5楼或者8楼的脚手架上奋力扔上了又一块砖,擦一擦汗的工夫,就被人拼命地吆喝。十几年了,人也上了50,不知道他,还受不受得了。但父亲是心甘情愿又志得意满的,至少

  • 天使的翅膀

    阿立是我哥哥,也是我们小城里有名的地痞。谁都知道他的拳脚不长眼睛,也知道他的匕首一刻不离身。老人们说阿立是恶魔转世,天生的孽种。但我知道阿立的恶并非天生。阿立大我三岁,小时候和他玩过家家,总是我揪着他的耳朵,逼他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那时阿立

  • 父母创造的奇迹

    我的母亲是一位老师,文革”中被称作资产阶级小姐。在人们印象中,资产阶级小姐大多娇生惯养、吃不得苦,但是这些在母亲身上都是看不到的。母亲曾经有过优裕的生活,上过教会学校。为了父亲,她从省城济南调到当时破旧落后的聊城,租了一间小农房

  • 想娘的时候

    女儿出嫁的时候,母亲是反对的,女婿没个正式工作,她担心女儿将来会吃苦。但两情相悦,女儿还是走了,对母亲的反对,很不以为然。婚后没几天,母亲还是打来了电话,全是一些问候语,诸如,那个男孩真的很爱你吗?日子过得苦不苦?娘不在身边,自己多多保重。

  • 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他想买几亩山地,种茶花,养鱼养鸟,院子里有山泉流过,那是他一生梦寐以求的生活真的很快,一眨眼,老爸走了一年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跟他聊天,他躺在病床上,胸腔积水,呼吸困难,问他,等病好了你想去哪儿啊?他说,回家。最后还是没能回家,从医院直接去的

  • 欠不欠,你不都叫哥吗

    正在给病人取血样时,科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的手一抖,血浆洒了。来不及给愠怒的病人道歉,同事已经侧身叫我了:刘樱,你哥的片子!”取了片子跑到呼吸内科,顾不得医生正在给病人看病,我推开门,急得几乎把胶片戳到了医生的眼皮上,说:我是检